鲁僖公二十八年(公元前 632 年)四月,濮水之畔的原野上,晋军后退的步伐扬起漫天尘土。楚军主将子玉望着晋军 “溃逃” 的背影,挥剑下令:“乘胜追击,生擒重耳!” 当楚军追至城濮(今山东鄄城西南),晋军突然转身列阵,先轸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—— 这场看似狼狈的 “退避三舍”,实则是春秋时期最精妙的战术陷阱。最终,晋军以少胜多击溃楚军,晋文公重耳称霸中原,而导演这一切的先轸,用 “诡道” 改写了战争的规则。

先轸:城濮之战背后的谋略宗师
一、崛起之路:从幕僚到三军统帅
先轸的早年记载寥寥,只知他是晋国大夫先丹木之子,自幼熟读《军志》却不拘泥古法。晋献公晚年,骊姬之乱引发公子争位,先轸辅佐重耳流亡十九年,在狄国的寒夜里,他曾为重耳分析天下大势:“晋之乱,非独公子之争,实乃列国势力消长之镜。” 这段流亡经历,让他看透了诸侯间的虚伪盟约,也孕育了 “兵不厌诈” 的思想萌芽。
公元前 636 年,重耳归国即位为晋文公,先轸被任命为下军佐。当时的晋国,夹在齐、秦、楚三大强国之间,南有楚国觊觎中原,北有狄人骚扰边境。先轸向文公献策:“欲霸中原,必破楚盟。” 他亲自训练晋军,废除 “战车优先” 的旧制,首创步骑协同战术,令士兵演练 “佯败反击” 的阵法。有老臣质疑:“战争当以礼相待,岂能教人诈术?” 先轸反驳:“礼者,未战之仪也;战者,存亡之道也,岂容迂腐?”
公元前 633 年,楚国围攻宋国,宋向晋求救。晋文公犹豫之际,先轸力主出兵:“救宋,一则报流亡之恩,二则可得中原诸侯之心,三则可挫楚之锐气,一举三得。” 他的战略眼光打动了文公,被破格提拔为中军将,执掌三军。出征前,先轸在祖庙誓师:“今日之师,非为逞勇,乃为存晋。凡利于胜者,不拘古法。”
二、城濮诡道:退避三舍里的战术迷宫
城濮之战的核心,是先轸对 “退避三舍” 的精妙运用。战前,晋文公因曾受楚成王恩惠,承诺 “若两军相遇,晋退三舍(九十里)”。当楚军进至曹国,晋军果然后撤,这让子玉更加轻视晋军:“重耳鼠辈,果然畏楚!” 却不知先轸的撤退暗藏三重算计:
诱敌深入:后退九十里至城濮,此地左有丘陵右有沼泽,楚军战车难以展开,而晋军熟悉地形,可设伏兵。
争取道义:履行 “退避三舍” 的承诺,让诸侯看到晋 “守信”,楚 “逼战”,赢得舆论支持。
骄敌士气:连续后退让楚军滋生轻敌之心,子玉果然不顾楚王 “慎战” 的告诫,下令追击。
决战当日,先轸的战术更是颠覆春秋战争的礼仪:
蒙马以虎皮:令下军士兵将虎皮蒙在战马身上,冲击楚军右翼的陈、蔡联军。敌军战马见虎皮受惊溃散,晋军轻松突破右翼。
伪遁诱敌:让上军竖起两面大旗假装撤退,下军拖着树枝扬起尘土伪装溃逃,引诱楚军左翼追击。
中军横击:当楚军左翼进入伏击圈,先轸亲率中军精锐从侧面猛攻,与回师的上军夹击,全歼楚军左翼。
这场战役,晋军以七百乘战车击溃楚军一千四百乘,创造了春秋时期最经典的以少胜多战例。战后,先轸在总结中写道:“楚之败,非力不如,乃智不逮也。彼循礼而我用诈,是以胜。”
三、破礼革命:从 “致师” 到 “诡道” 的战争裂变
先轸的伟大,在于他彻底打破了西周以来的 “礼战” 传统。春秋早期的战争,讲究 “不鼓不成列”“不杀黄口(幼童)”“不擒二毛(老人)”,更有 “致师”(双方各派勇士单挑)的仪式。而先轸认为:“战者,诡道也。若循礼而亡,何礼之有?”
城濮之战中,他的 “诈术” 体现在三个层面:
打破战场规则:传统战争需 “约期而战”,先轸却趁楚军渡河时半渡而击;
混淆虚实信号:用 “伪遁”“蒙马” 等手段制造假象,违背 “兵不厌诚” 的旧俗;
瓦解敌军联盟:战前派人贿赂曹、卫两国,使其退出楚盟,破坏 “伐国不伐盟” 的惯例。
这种变革引发了轩然***。鲁国大夫臧文仲斥责:“先轸弃礼而胜,虽霸必祸。” 但先轸在朝堂上反驳:“三代之礼,适于治世;今日之诈,适于乱世。若守礼而亡国,礼何益哉?” 晋文公最终支持了他:“晋之所以胜,在不失信于天下,更在不泥法于战场。”
先轸的战术创新,直接影响了后世军事思想。《左传》记载他 “谋无不当,举无不胜”,而他提出的 “兵以利动”“避实击虚” 等原则,比《孙子兵法》的 “兵者诡道” 早了近三百年,堪称中国古代诡道战术的鼻祖。
四、兵学溯源:从城濮之战到《孙子兵法》的思想链
先轸的军事实践,为《孙子兵法》的诞生埋下了伏笔。孙武在《计篇》中提出的 “诡道十二法”,几乎都能在城濮之战中找到原型:
“能而示之不能”—— 晋军的 “伪遁”;
“用而示之不用”—— 先轸藏起中军精锐;
“利而诱之”—— 以溃逃引诱楚军左翼;
“乱而取之”—— 趁楚军阵型混乱时横击。
更重要的是,先轸首次系统阐述了 “全胜” 思想。城濮之战后,他力主不追击楚败军,留子玉一命,理由是 “困兽犹斗,追之必伤;纵之,可乱楚政”。果然,子玉归国后自杀,楚国陷入内乱,晋国不费一兵一卒巩固了霸权。这与《孙子兵法》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 的境界一脉相承。
清代军事家曾国藩曾评价:“先轸之智,在于杂用仁义与诡诈。退避三舍,仁也;蒙马虎皮,诈也。仁以取信,诈以取胜,此兵之正道也。”这种 “仁诈相济” 的思想,正是中国古代军事哲学区别于西方 “纯粹诡道” 的核心特质。
五、现代回响:谋略宗师的当代启示
先轸的军事智慧,在现代战争与竞争中仍焕发活力。1947 年,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,表面 “脱离后方” 的冒险之举,实则如 “退避三舍” 般调动国民党军,为战略反攻创造条件,其思维与先轸的诱敌深入异曲同工。
在商业竞争中,“退避三舍” 转化为 “以退为进” 的策略。某国产汽车品牌面对外资品牌的价格战,主动让出低端市场,集中资源研发高端车型,最终实现弯道超车,恰似先轸放弃小利、谋求全局胜利的思路。
更深刻的启示在于 “规则与创新” 的平衡。先轸并非全然否定传统,而是在 “守信”(退避三舍)的前提下创新战术,这对当代国际竞争有重要借鉴:在遵守国际法的框架下,运用灵活策略维护国家利益,既不失道义,又不失主动。
公元前 627 年,先轸因怒怼晋襄公 “纵释秦囚”,当庭 “唾其面”,后在与狄军作战时 “免胄入狄师” 战死,以死谢罪。这位充满矛盾的谋略宗师,用生命诠释了 “勇而有礼” 的真谛。
如今,城濮之战的古战场已化为农田,唯有《左传》中的记载仍在诉说那场改变历史的战役。先轸留给我们的,不仅是 “退避三舍” 的战术案例,更是一种智慧:真正的强大,不在于固守传统,而在于懂得何时打破常规,何时坚守底线。正如《孙子兵法》所言:“水因地而制流,兵因敌而制胜。” 这种应变无穷的军事哲学,正是中华文明的智慧结晶。